第四百四十八章 驱马上丘垅(第1页)
.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 风雪险阻,三骑一路往石毫国腹地而去。 不少兵家必争之地的高大城池,都已是满目疮痍的光景,反而是乡野地界,大多侥幸得以躲过兵灾。可是流民逃难四方,背井离乡,却又碰上了今年入冬后的接连三场大雪,各地官路旁,多是冻死的干瘦尸骨,青壮妇孺皆有。 马笃宜心善,曾掖淳朴,无论人鬼,都不像是真正的书简湖修士,所以当陈平安途径一座郡城,说要出钱找当地人帮忙开设粥铺和药铺的时候,做完这件事情,他们再继续动身,这让马笃宜和曾掖都尤为开心。 陈平安便取出了那块青峡岛供奉玉牌,悬挂在刀剑错的另外一侧腰间,去找了当地官府,马笃宜头戴帷帽,遮掩容颜,还很多余地穿上了件厚实棉衣,就连狐皮美人的婀娜身段都一并遮掩了。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走过不少郡县,越是临近石毫国中部,越往北,死人就越多,已经可以看到更多的兵马,有些是溃败南撤的石毫国散兵游勇,有些武卒铠甲崭新鲜亮,一眼看去,有模有样。曾掖会觉得那些赶赴北方战场的石毫国将士,说不定可以与大骊铁骑一战。 但是陈平安却很清楚,一旦打仗,这些披挂着从各地武库当中新搬出甲胄、手持尘封多年依旧如新器械的武卒,会死得很快,只有少数幸运儿,才有机会从"根本不知怎么自己怎么死的"新卒,一步步变成"知道怎么活下去"的老卒。 在藕花福地的光阴长河当中,陈平安亲眼见证过多场决定四国国运的惨烈战事。 在浩然天下,陈平安也亲眼见识过大骊南境边军斥候的军容,见微知著,就会明白为何大骊边军有"垅上健儿"的称号,都是尸骨堆里的丘垅上,最后活下来的百战老卒,兴许大骊近百年以来,一个二十岁的年轻边卒,打过的仗,见过的死人,比石毫国这边四五十岁的实权武将还要多。 陈平安其实想得更远一些,石毫国作为朱荧王朝藩属之一,不提黄鹤韩靖灵之流,只说这个藩属国的绝大多数,就像那个死在自己手上的皇子韩靖信,都敢亲自搏杀拥有两名随军修士的大骊斥候,阴物魏将军出身的北境边军,更是直接打光了,石毫国皇帝仍是竭力从各处边关抽调兵马,死死堵在大骊南下的道路上,如今京城被困,依旧是死守到底的架势。 为什么石毫国愿意如此行事不惜拿那么多的性命去当做拦路石,也要稍稍阻滞苏高山的大骊铁骑 文人在书上说,冬宜密雪,有玉碎声。 陈平安举目远望,路也雪,山也雪,就像老天爷往人间压了一副重担子。 陈平安叹息一声,只是一想到那夜灵官庙内的铁甲铮铮声,又稍稍释然。 这一路北行,马笃宜还好,当过谱牒仙师,也当过正儿八经的书简湖野修,悲恸自然难免,可是不至于太过震惊,但见多了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日复一日,就连一开始会经常默默流泪的曾掖,都有些麻木了。 在此期间,曾掖一次次被男子阴物附身,有些完成了遗愿,有些唯有遗憾,故国故乡,早已物是人非。 而寄居在狐皮符纸美人的女子阴物,一位位离开人间,比如苏心斋。又会有新的女子阴物不断凭借符纸,行走人间,一张张符纸就像一座座客栈,一座座渡口,来来去去,有悲喜交加的重逢,有阴阳相隔的告别,按照她们自己的选择,言语之间,有真相,有隐瞒。 这天陈平安带着马笃宜和曾掖,一起登门拜访郡守官邸,畅通无阻。 本地郡守是位几乎看不见眼睛的肥胖老人,在官场上,喜欢见人就笑,一笑起来,就更见不着眼睛了。 这一年来老人的日子过得半点不安生,兵荒马乱的,除了向距离郡城最近的一座仙家洞府,重金聘请了位仙师下山护卫,病急乱投医之下,还拉拢了两位来路不明的修道之人,说难听点,就是以前不太瞧得上眼的下五境山泽野修,那位同样是下五境的谱牒仙师,一气之下,差点直接返回山上,郡守好说歹说,又将每月俸禄加了三颗雪花钱,这才好不容易留住那位不愿与野修为伍的山上神仙,郡守肉疼且心疼,好在陈平安一登门,立即就觉得每月三颗雪花钱的额外开销,物有所值,因为那位谱牒仙师,不愧是野修没法比的真正神仙,一上手,就晓得是"很开门"的宝贝物件,绝对是那行家所谓的一眼货,反正就是辨认出了那块比天大的青峡岛头等供奉玉牌,战战兢兢,差点没给那位来自书简湖的年轻神仙跪地磕头。 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那个自称姓陈的供奉老爷,说要在郡城内开设粥铺和药铺,救济百姓,钱他来掏,但是麻烦官府这边出人出力,钱也还是要算的,当时马笃宜和曾掖,总算见到了老郡守的那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真不算小。应该是觉得匪夷所思,老郡守身边的谱牒仙师好不到哪里去,一个出身书简湖里的大善人,可不就是大妖开辟府邸自称仙师差不多吗 倒是两位看似恭敬怯懦的山泽野修,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此后更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怪上加怪,姓陈的年轻供奉让老郡守请来了官署内精于户籍赋税、商贾术算的一拨官员胥吏,大伙儿一起坐下来,开始仔细商议细节,如今市井米价、药价如何,官府粮仓储存数目,本地寒苦百姓与流民的大致人数,粥铺和药铺的选址,郡城衙门这边能够抽调、派遣出多少不会耽误公务的闲余人手,诸如此类,一个个环节都仔细推敲过去,让那拨衙署老油子一个个如临大敌。 议事完毕,郡守官署这边当晚就开工忙碌起来,官员胥吏纷纷四散出去。 陈平安三位就住在衙署后院,结果深夜时分,两位山泽野修偷偷找上门,半点不怕那个姓陈的"青峡岛头等供奉",与白天的顺从敬慎,截然相反,其中一位野修,手指拇指搓着,笑着询问陈平安是不是应该给些封口费,至于"陈供奉"到底是图谋这座郡城什么,是人是钱还是法宝灵器,他们两个不会管。 当时马笃宜和曾掖都还留在陈平安屋内,难得闲聊。 因为迟钝如曾掖,都有些想不明白,陈先生分明已经在一步步做着他想要做的事情了,虽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坎坷和不圆满,也会有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哪怕是一些小的遗愿,同样无法达成,可终究还是有不少现身石毫国的阴物鬼魅都,跟苏姑娘那样,走得不那么遗憾了。 照理说,陈先生的心境,应该是越来越轻松才对。 可是并非如此。 所以马笃宜和曾掖就会在不打搅陈先生想事情的前提下,陪着坐坐,多是她与曾掖攀扯瞎聊,陈先生倒也从不会觉得厌烦,就是不太爱说话,可是偶尔听到他们两个在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上争吵,或是纯粹打发光阴的胡说八道,陈先生会笑一笑,马笃宜曾掖经常会莫名其妙,觉得各自说了好笑的言语,陈先生没什么反应,怎么一些个半点不好笑的言语,反而笑了 这会儿,脚踩桌底小火炉、嗑瓜子的一人一鬼,在看到了那两位山泽野修的自作聪明后,都觉得特别好玩。 马笃宜眼神促狭,很好奇账房先生的应对。 陈平安笑问道:"那么你们觉得多少颗雪花钱的封口费,比较公道" 一位野修早有腹稿,"小兄弟能够仿造一块青峡岛的供奉玉牌,甚至还可以在一位谱牒仙师面前,蒙蔽过关,可见是一桩大手笔了,今晚光是开设粥铺药铺一事,就又砸下去不少真金白银,所以这笔封口费,怎么都该有个……四五十颗雪花钱不知道小兄弟意下如何舍不舍得这点小钱,以便安安稳稳挣大钱" 陈平安伸出双手,按住两位野修的肩头,"既然被两位前辈看穿了,那我可就要杀人灭口了,何必掏笔封口费,万一你们拿了钱,回去一合计,反而要得寸进尺,一来二去,麻烦不说,指不定还要坏我大事,不如做点干脆的事,不知道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两位山泽野修心中惊骇不已,这一被按住肩头,竟是导致气府震动,灵气凝滞。 不等两人开口哀求,陈平安板着脸说道:"我谋划甚大,你们两个,说不定能帮上点小忙,但是想要活着离开这座郡城,先拿出一笔买命钱,你们虽说只是下五境修士,可怎么都该有个……四十五雪花钱" 两位本就不富裕的山泽野修,如丧考妣,凑出了三十二颗雪花钱,说真没了。 陈平安接过神仙钱,挥挥手,"回去后,消停一点,等我的消息,只要识趣,到时候事情成了,分你们一点残羹冷炙,敢动歪心思,你们身上真正值点钱的本命物,从关键气府直接剥离出来,到时候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会后悔走这趟郡守府。" 两个总算没给同行"打家劫舍金腰带"的野修,庆幸活命之余,倍感意外之喜,难不成还能因祸得福两位野修回去一合计,总觉得还是有些悬,可又不敢偷溜,也心疼那三十多颗辛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钱,一时间患得患失,长吁短叹。 马笃宜和曾掖笑得欢快。 陈平安坐在桌旁,"我们离开郡城的时候,再把雪花钱还给他们。" 然后陈平安转头望向曾掖,"以后到了更北边的州郡城池,可能还会有开设粥铺药铺的事情要做,但是每到一处就做一件,得看时机和场合,这些先不去提,我自有计较,你们不用去想这些。不过再有粥铺药铺事宜,曾掖,就由你去经手,跟官府上下方方面面的人物打交道,过程当中,不用担心自己会犯错,或是害怕多花冤枉银子,都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大事,再者我虽然不会具体插手,却会在一旁帮你看着点。" 曾掖先是使劲点头,又欲言又止。 陈平安说道:"万事开头难,可总得开个头吧。" 曾掖便不再多说什么,既有忐忑,也有雀跃。 好像比起修道一事,还要更加让这位少年觉得舒心。 陈平安又说道:"等到什么时候觉得劳累或是厌烦,记得不用不好意思开口,直接与我说,毕竟你如今修道,还是修力为主。" 曾掖点头如小鸡啄米,"陈先生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耽误修行的。" 陈平安会心一笑。 事实上,少年应该是只会更加勤勉且用心。 此后在郡城选址妥当的粥铺药铺,有条不紊地迅速开展起来,既是衙门这边对于这类事情熟稔,当然更是郡守大人亲自督促的关系,至于那个棉袍年轻人的身份,老郡守说得云里雾里,对谁都没点透,就让人有些敬畏。 三天后,陈平安让马笃宜将那三十二颗雪花钱,悄悄放在两位山泽野修的房中。 然后三骑来到城门口附近的一座粥铺,远远停马,翻身下马后,陈平安劳烦那位一路相送的谱牒仙师帮着看护片刻。 到了粥铺那边,马笃宜是不愿意去当"乞丐",曾掖是不觉得自己需要去喝一碗寡淡如水的米粥,陈平安就自己一个人去耐心排队,讨要了一碗还算跟"浓稠"稍稍沾点边的米粥,以及两个馒头,蹲在队伍之外的道路旁,就着米粥吃馒头,耳中时不时还会有胥吏的吆喝声,胥吏会跟本地穷苦百姓还有流落至此的难民,大声告诉规矩,不许贪多,只能按照人头来分粥,喝粥啃馒头之时,更不可贪快,吃喝急了,反而误事。 陈平安看着一条条如长龙的队伍,其中有不少穿着还算厚实的本地青壮男子,有些还牵着自家孩子,手里边吃着糖葫芦。 陈平安身边不远处,就有一撮围在一起的本地男子,没什么面黄肌瘦,一边吃喝,一边埋怨猪食不如。 陈平安只是默默细嚼慢咽,心境古井不波,因为他知道,世事如此,天底下不用花钱的东西,很难去珍惜,若是花了钱,哪怕买了同样的米粥馒头,也许就会更好吃一些,最少不会骂骂咧咧,埋怨不已。 还了粥碗,陈平安走向马笃宜和曾掖,说道:"走了。" 三骑出城。 马笃宜心思缜密,这几天陪着曾掖经常逛荡粥铺药铺,发现了一些端倪,出城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陈先生,咱们砸下去的银子,最少最少有三成,给衙署那帮官场油子们装入了自己腰包,我都看得真切,陈先生你怎么会看不出,为什么不骂一骂那个老郡守" 陈平安只是说了一句,"这样啊。" 马笃宜都快气死了。 曾掖更是一脸震惊。 少年是真不知情,他哪里能够看穿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 马笃宜见那个账房先生没了下文,实在是愈发愤懑,"陈先生!你再这样,下次我可不帮忙了!就让曾掖这个傻小子自己忙活去,看他会不会给你帮倒忙!" 陈平安想了想,算是给了马笃宜一个不是解释的解释,缓缓道:"既然是在做好事,事情大致做成了,不够圆满而已,就不要过多苛求了,贪墨三成的银子,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其实我的底线,还要更低一些,经办此事的官吏,中饱私囊,偷走四成,都可以接受。三成也好,四成也罢,就当是他们做着实在好事的回报了。" 马笃宜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想要生气,又生气不起来,就干脆不说话了。 陈平安笑道:"如果觉得心里不痛快,只要你愿意帮曾掖,我的底线,可以从四成变成两成,怎么样" 马笃宜这才心满意足,开始策马稍稍凑近曾掖那边,她与榆木疙瘩的少年,耐心解释一桩桩心得,一个个诀窍。 陈平安突然微微放缓马蹄速度,从袖中掏出一只长条小木匣,篆文古朴,是粒粟岛谭元仪赠送的一件小物件,算是作为三人结盟的一份心意,颇为稀罕,是一件品相不俗的小剑冢,仅仅一指长度,极为袖珍小巧,便于随身携带,用以装载传讯飞剑,只是不如大型剑房那么灵活万变,规矩死板,并且一次只能收发各一把传信飞剑,温养飞剑的灵气损耗,要远远超出剑房,可哪怕如此,陈平安只要愿意,绝对可以轻易转手卖出一颗谷雨钱,所以陈平安当然不会拒绝谭元仪的这份好意。 打开一直在微微颤动的小木匣,陈平安收取了一把来自青峡岛的传讯飞剑,密信上说宫柳岛刘老成得知他已经身在石毫国后,就捎话给了青峡岛,就一句话,"回头来我宫柳岛细谈价钱"。 陈平安攥紧一颗雪花钱,灵气如水滴滴入木匣其中的一条剑糟,再按下木匣一处巧妙机关,那把青峡岛飞剑掠出木匣剑糟,一闪而逝,返回书简湖。 曾掖看得目不转睛。 当年在茅月岛那座简陋剑房,他还打过杂,可是这种只闻其名、未见其物的小剑冢,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真是妙不可言。 马笃宜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陈平安收起木匣入袖,呵手吐气,是个很大的好消息。 如他自己对曾掖所说,世间万事难,万事又有开头难,第一步跨不跨得出去,站不站得稳当,至关重要。 陈平安与本该是仇人的刘志茂、无缘无故的粒粟岛大骊谍子谭元仪,三者结盟。 又跑去宫柳岛,亲身涉险,跟刘老成打交道。 以及借着此次前来石毫国各地、"一一补错"的机会,更多了解石毫国的国势。 自然是有所求。 陈平安当初在青峡岛山门附近的屋内,与顾璨娘亲有过一场对话,只是妇人那会儿也未必听得进去,许多陈平安看似轻描淡写说出口的话语,她多半不会深思了,说不定都不会当真,她的心性其实并不复杂,为她和顾璨,在突然变天了的书简湖,希望陈平安能够为他们娘俩保个平安,希望那个账房先生,能够念旧情,别辜负了"平安"这么个名字。 其中有几句话,就涉及到"将来的书简湖,可能会不一样"。 妇人未必深究。 陈平安却早已在做。 陈平安要步步为营,应了刘老成在渡船上说的那两句半真半假玩笑话,"无所不用其极。""好大的野心。" 因为刘老成已经察觉到端倪,猜出陈平安,想要真正从根子上,改变书简湖的规矩。 假物借势,尽力而为。 陈平安先不去谈人之善恶,就是在做一件事情,将所有人当作棋子,尽可能画出属于自己的更大一块棋形,由棋子到棋形,再到棋势。 他希望能够在未来书简湖的大规矩之中,最少自己可以参与其中,去制定规矩 所以刘老成当时询问陈平安,是不是跟骊珠洞天的齐先生学的棋。 即是此理。 双方言语之间,其实一直是在较劲拔河。 其中的暗流涌动,勾心斗角,棋盘之上,寻找对方的勺子,下无理手,下神仙手,都是各自的讲究。 面对宫柳岛上五境修士刘老成也好,甚至是面对元婴刘志茂,陈平安其实靠拳头说话,一旦越界,误入大道之争,阻拦其中任何一人的道路,都无异于自寻死路,既然境界悬殊如此之大,别说是嘴上讲理不管用,所谓的拳头讲理更是找死,陈平安又有所求,怎么办那就只能在"修心"一事上下死功夫,小心翼翼揣测所有无形中的潜在棋子的分量,他们各自的诉求、底线、秉性和规矩。 如果可能的话,逃难书简湖的皇子韩靖灵,边军大将之子黄鹤,甚至是裹挟大势在一身的大骊武将苏高山,陈平安都要尝试着与他们做一做买卖。 难就难在,比起为了求一个心安的种种补错,为了那些阴物鬼魅完成各自心愿,陈平安当下秘密筹划的另外这局棋,更加艰辛,这是陈平安第一次尝试着以棋手身份,去打造一副棋盘,关键是一步都不能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等于陈平安下出一个最大的勺子。 至于前者,让不愿知错的顾璨止错,自己接着来补错,陈平安除了耗神耗力耗钱之外,其实已经不会输更多,反而没有那么如履薄冰。 但是之所以极其擅长隐藏情绪的陈平安,先前竟是连曾掖都察觉到陈平安的心境微妙起伏 就在于陈平安在为苏心斋他们送行之后,又有一个更大、并且仿佛无解的失望,萦绕在心扉间,怎么都徘徊不去。 那种感觉,不是先前在略显阴暗的青峡岛屋子里,当时尚未请出所有阴魂,只要看一眼桌上的下狱阎罗殿,陈平安在闭眼休憩片刻或是上床睡觉入睡之前,就像是心扉柴门外,有无数冤魂厉鬼的那种鬼哭狼嚎,在使劲敲门,大声喊冤、咒骂。 一场场送行之后,陈平安的那种失望,来源于他突然发现一件事,一本本账本上,那些个枉死之人的一个个名字当中,让他真正最感到愧疚的那些,比如一直对黄篱山和恩师念念不忘的苏心斋,反而就那么放下了执念,选择彻底离开了人间。反而是许多陈平安起先心中愧疚程度,不如苏心斋的某些名字某些阴物,诉求更多,会有狮子大开口的遗愿,会有人鬼皆常情的贪恋,更有死后皆犹然怨恨更深的许多许多阴物,都暂住在那座阎罗殿、仿造琉璃阁当中。 其实之前陈平安在下定决心之后,就已经谈不上太多的愧疚,可是苏心斋他们,又让陈平安重新愧疚起来,甚至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更多,更重。 那种感觉,一样萦绕在心扉柴门之外,但是门外的他们,已经决意离开人间的他们,没有任何埋怨,没有半点谩骂,却像是在轻轻敲门之后,动作极轻,甚至像是会担心打搅到里边的人,然后他们就只是说了同样的一句离别言语,"陈先生,我走啦。" 此时此刻。 陈平安骤然间一夹马腹,加速向前,出了泥泞不堪的官道,绕路去往一座小山丘。 驱马上丘垅,高低路不平。 陈平安勒缰停马于丘垅之顶。 曾掖想要拍马跟上,却被马笃宜拦阻下来。 陈平安茫然四顾。 腰间有养剑葫和刀剑错,还可以纵马江湖风雪中。 其实呢。 孑然一身,无所依倚。 马笃宜和曾掖在丘垅脚下停马许久,迟迟看不到陈平安拨转马头的迹象。 先前拦阻曾掖上去的马笃宜有些着急,反而是曾掖依旧耐着.show-app2{width:100%;clear:both;display:block;margin:0010px0;border-radius:3px3px;border:1pxsolidf2f2f2;}.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3px003px;line-height:22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10px;height:40px;width:40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float:left;}.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p{margin:0;}@media(max-width:768px){.show-app2-content.show-app2-detail.show-pc{display:none;}}.show-app2-content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3px3px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relative;line-height:22px;}.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旧耐着性子,不急不躁。 马笃宜最见不得曾掖这种"傻人有傻福"和"身在福中不知福",气笑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吃饱喝足就万事不愁。" 曾掖只是个胆小嘴笨的木讷少年,就没敢还嘴,而且关键是他自己都没觉得马姑娘说错了。 马笃宜正要说话间。 陈平安骑马下坡,落在马笃宜和曾掖眼中,好像这位陈先生的神色不太一样了。 不再心事重重,反而阴霾散尽,还有些高兴 马笃宜和曾掖面面相觑。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酒,微笑道:"继续赶路。" ———— 三骑一路蜿蜒北上。 路途积雪深重,化雪极慢,山山水水,几乎不见半点绿意,不过终于有了些和煦日头。 这一路曾掖见闻颇多,见到了传说中的大骊边关斥候,弓刀旧甲,一位位骑卒脸上既没有骄横神色,身上也无半点杀气腾腾,如冰下河水,缓缓无声。大骊斥候只是稍稍打量了他们三人,就呼啸而过,让胆子提到嗓子眼的高大少年,等到那队斥候远去数十步外,才敢正常呼吸。 还见到了成群结队、仓皇南下的豪门车队,连绵不绝。从扈从到车夫,以及偶尔掀开窗帘窥视路旁三骑的面孔,人人自危。 曾掖看到了陈先生停马路旁,等到车队远去,才继续赶路,然后在路上看到了一只滚落在地、主人无暇顾及的小箱子,陈平安翻身下马,打开箱子一看,里边装着古籍,随手翻开其中一本,钤印有几枚藏书印,不同的朝代,不同的字体,不同的读书人。陈平安抱着箱子,回首望去,想了想,没有将这只遗弃书箱还回去,暂时收入咫尺物中,继续上马赶路。 马笃宜没话找话,打趣道:"呦,没有想到你还是这种人,就这么占为己有啦" 曾掖难得有胆子说了句打抱不平的言语,"别人不要的东西,还是书籍,难道就这么留在泥泞里糟践了" 陈平安摇头道:"他们是在逃命途中,你哪怕耽搁人家赶路片刻,都会有不可预知的结果。" 曾掖瞥了眼马笃宜。 马笃宜翻了个白眼。 此后一位寄身于狐皮美人符纸当中的女子阴物,在一座没有遭受兵祸的小郡城内,她用略显生疏的本地乡音,一路与人打听,终于找到了一座高门府邸,然后一行四位找了间客栈落脚,当晚陈平安先收起符纸,悄然潜入府邸,然后再取出,让她现身,最终见到了那位当年离乡赴京赶考的英俊书生,书生如今已是年近半百的老儒士了,抱着一位微微酣睡的年幼嫡子,正在与几位官场好友推杯换盏,眉眼飞扬,好友们连连恭贺,庆祝此人因祸得福,结识了一位大骊校尉,得以荣升这座郡城的第三把交椅,好友们玩笑说着富贵之后不忘旧友,并未身穿崭新官服的老儒士,哈哈大笑。 狐皮女子阴物神色黯然,似乎有些认不得那位昔年青梅竹马的书生了,可能是不再年轻的缘故吧。 离开府邸后,狐皮美人阴物与陈先生一起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陈平安突然说道:"那个孩子,像他爹多一些,你觉得呢" 女子嗯了一声,蓦然开心起来,"好像是唉!" 在那之后,离开了那座大骊铁骑根本瞧不上眼的小郡城,三骑继续往北。 在一座需要停马购买杂物的小县城内,陈平安路过一间较大的金银铺子的时候,已经走过,犹豫了一下,仍是转身,步入其中。 其中有两位老人,两位少年,都是店里伙计,各自忙碌。 陈平安掏出一颗石毫国官印金锭,折算换成官银和一堆铜钱。 两个铺子里边的老师傅都没插手,让各自带出来的年轻徒弟忙活,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市井坊间,养儿子还会巴望着将来能够养老送终,师傅带徒弟,当然更该带出手脚伶俐、能帮上忙的出息弟子。两个差不多岁数的少年,一个嘴拙木讷,跟曾掖差不多,一个眉眼灵气,陈平安刚跨入门槛,聪慧少年就将这位客人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了两遍。 陈平安给了金锭,按照如今的石毫国行情,取了稍稍溢价的官银和铜钱,交谈之时,先说了朱荧王朝的官话,两位少年有些懵,陈平安再以一样生疏的石毫国官话开口,这才得以顺利交易,陈平安就此离开铺子。 店铺内,在那位棉袍男子离开铺子后。 木讷少年依旧沉浸在给店铺挣了笔钱的喜悦当中,然后给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踹了一脚,顺着后者的视线,木讷少年才发现两位几乎时时刻刻都要拌嘴吵架的各自师傅,破天荒坐在了一起,认认真真商量起了事情。 陈平安回到马笃宜和曾掖身边后,马笃宜笑问道:"小小县城,这么点大的铺子,结果就有两个练气士" 陈平安点头道:"应该是在挑选弟子,各自看中了一位少年。" 马笃宜撇嘴道:"两个撑死了洞府境的老修士,能找到多好的苗子。" 陈平安笑道:"这种话我来说还差不多吧" 马笃宜冷哼一声。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老者,一位应该是观海境修士,一位甚至可能是龙门境修士。只不过两位老人早早察觉到了你,所以很快就隐藏了气机,故意让你误以为是洞府境,至于为何没有干脆假装成市井老人,应该是觉得在这种灵气稀薄的偏远小地方,两位洞府境修士,足够震慑我们这些过江龙了,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所以说,都是老江湖了。" 马笃宜眼睛一亮,道:"陈先生,万一人家偏偏认为咱们是冲着他们去的呢比如要挖他们的墙角陈先生,我觉得你走入店铺,本身就不妥当。" 陈平安笑道:"所以我们这些外乡人,买完了杂物,就立即动身赶路,还有,事先说好,咱们离开县城城门的时候,记得谁都不要左右张望,只管埋头赶路,省得他们疑神疑鬼。" 马笃宜有些疑惑,因为她还是不懂为何陈平安要走入那间铺子,这不是这位账房先生的一贯行事风格。 陈平安让曾掖去一间铺子独自购买物件,和马笃宜牵马停在外边街道,轻声解释道:"如果两个老人,不是为了收取入室弟子呢非但不是什么谱牒仙师,甚至还是山泽野修当中的邪门歪道所以我就去铺子里边,多看了两眼,不像是什么心怀叵测的邪修鬼修,至于再多,我既然看不出来,就不会管了。" 马笃宜叹了口气,眼眸含笑,抱怨道:"陈先生,每天琢磨这么多事情,你自己烦不烦啊,我可是听一听,都觉得烦了。" 陈平安笑道:"想这些,不会烦。可是一想到你每天死皮赖脸不肯回符纸当中,我每天都要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多花了几颗雪花钱,会烦。" 马笃宜羞恼道:"真没劲!"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而不言。 等到曾掖买完了零碎物件,陈平安才告诉他们一件小小趣事,说店铺那边,那位道行更高的龙门境修士,挑中了木讷少年,观海境修士,却选了那个聪慧少年。 不过这些外人眼中的小事。 可能对那两个暂时还懵懂无知的少年而言,等到将来真正踏足修行,才会明白,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就像当初三骑与许茂分道扬镳后。 有个偶然路过的少年樵夫,不小心给绊了一跤,结果刨开一看,雪地下边的画面,把少年吓了个半死。 兴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苦日子就快要熬不下去的少年一咬牙,壮着胆子,将那块雪地刨了个底朝天。 战战兢兢离去之时,少年身上多了一块散发暖意的玉佩。 那块韩靖信当做手把件的心爱玉佩,一面篆刻有"云霞山"三个古篆,一面篆刻有云霞山的一段道诀诗歌。 大道之上,福祸难测,一饮一啄,云泥之别。 之后陈平安三骑继续赶路,几天后的一个黄昏里,结果在一处相对僻静的道路上,陈平安突然翻身下马,走出道路,走向十数步外,一处血腥味极其浓郁的雪地里,一挥袖子,积雪四散,露出里边一幅惨不忍睹的场景,残肢断骸不说,胸膛全部被剖空了五脏六腑,死状凄惨,而且应该死了没多久,最多就是一天前,并且本该沾染阴煞戾气的这一带,没有半点迹象。 是拥有独门秘术的修士所为。 马笃宜不忍直视,曾掖更是跑到一边干呕。 陈平安将尸体掩埋在距离道路稍远的地方,在那之前,将那些可怜人,尽量拼凑成全尸。 陈平安做完这些,确定附近四下无人后,从咫尺物当中取出那座仿制琉璃阁,请出一位生前是龙门境修士、死后被俞桧制成鬼将的阴物。 然后这头保持灵智的鬼将,花了大半天功夫,带着三骑来到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在地界边境,陈平安将马笃宜收入符纸,再让鬼将栖身于曾掖。 开始登山,最终找到了一处崖刻有"斫琴"二字的山中洞府。 山水本身格局,其实灵秀,洞府所在,更是画龙点睛一般。 只是最早开辟这座修道洞府的修士早已不在,然后就给山精鬼魅占据了。 陈平安和"曾掖"步入其中。 百余步后,视线豁然开朗明亮,是一座巨大的石洞,灯烛亮堂,十几头尚未完全化为人形的山泽精怪,加上高坐宝座的一位深山大妖,若是站起,身高应该有两丈多,故而体型大如一座小山,只见他披挂黄袍金甲,头顶冠冕歪斜,有两位衣着暴露的美艳女子,斜靠宝座,正在给那头大妖揉捏敲打小腿,宝座旁边,还有一张紫檀官帽椅,坐着一位笑容玩味的青衫男子。 人也好,妖也罢,好像都在等着两个自投罗网的傻子。 黄袍披甲的大妖,头颅依旧是真身本体的豹子头,慵懒靠在椅背上,摇晃着手中一只硕大酒杯,当有猩红酒水洒落在地,它便轻轻抬脚,踩在一位妖艳女子的脑袋上,后者立即趴在地上,舔干净那些酒水,抬起头后,满脸陶醉。 那青衫男子转过身,翘起大拇指,赞叹道:"大王,极有‘将军持杯看雪飞’之气概!" 大妖咧嘴笑道:"看你娘的雪,哪来的飞雪莫说是我这洞府,外边不也停雪很久了。" 男子笑着指了指一位美艳女子的丰满胸脯,"大王只需低头,就能看见嘛。" 大妖哈哈大笑。 整个洞窟内顿时鼓噪不已。 陈平安问道:"聊完了" 那头气势凌人的大妖眯眼道:"就这么着急下油锅" 陈平安点头道:"还要赶路,比较急。" 青衫男子笑道:"世道这么乱,早死早投胎" 陈平安再次点头,"有道理。" 半个时辰后。 陈平安和真正的曾掖,离开了这座洞府。 那头选择留在这座"斫琴"府邸的鬼将,为两人送行到门口。 至于身后洞府之中。 黄袍金甲的观海境"大妖",死得不能再死了,至于那个军师的青衫男子,不是什么精怪鬼魅,就是人,他还死在大妖之前,魂魄更是被鬼将吞噬殆尽。 两位同样是人的女子,没了秘法禁制之后,一个选择依附新主人的鬼将,一个撞壁自尽了,但是按照先前与她的约定,魂魄被陈平安收拢入了原本是鬼将居住的仿制琉璃阁。 至于那些山精鬼怪,有些杀了,但是也有没死的,估计它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能够活下来。 因为陈平安这个名副其实的青峡岛账房先生,从动手出拳到结束,其实还不到小半炷香,半个时辰,都在算账。 陈平安对那位鬼将说道:"我离开书简湖之前,会来看看,再以后,曾掖也会来。" 鬼将点头道:"我会在此安心修行,不会去打搅凡俗夫子,如今石毫国世道这么乱,寻常时分难以寻觅的厉鬼恶鬼,不会少。" 陈平安问道:"十年百年之后呢" 鬼将愕然。 陈平安说道:"去争取谋个山神身份,哪怕一开始只是座不被朝廷认可的淫祠。" 鬼将拜服,抱拳道:"陈先生大恩,我定会铭记在心!" 陈平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曾掖下山远去。 半路上,陈平安便取出了符纸,马笃宜得以重见天日。 立即与曾掖热络闲聊起来。 陈平安无奈摇头。 此后依旧是马蹄不停,往北而行,只是比起在石毫国南部可以挑选官道大路,如今陈平安三骑已经开始尽量挑选小路。 一天暮色里,三骑堪堪赶在了一座州城关门之前,被戒备森严的城门将士,勘验过版籍,匆忙入了城。 如今这座"伤痕累累"的北方重城,已是大骊铁骑的囊中物,不过大骊没有留下太多兵马驻守城池,只有百余骑而已,别说是守城,守一座城门都不够看,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拨官职为文秘书郎的随军文官,以及担任扈从侍卫的武秘书郎。进城之后,差不多走了半座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落脚的小客栈。 原因很简单,一来大战落幕,死伤惨重,此后又发生过刺客袭杀大骊文官的风波。二来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如今民生凋敝,本来就生意冷清,加上过年,陈平安他们能够找到这家客栈,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运气。 第二天,曾掖被一位男子阴物附身,带着陈平安去找一个家业根基在州城内的江湖门派,在整个石毫国江湖,只算是三流势力,可是对于土生土长在这座州城内的老百姓来说,仍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那位阴物,当年就是老百姓当中的一个,他那个相依为命的姐姐,被那个一州地头蛇的门派帮主嫡子看中,连同她的未婚夫,一个没有功名的寒酸教书匠,某天一起溺死在河流中,女子衣衫不整,只是尸体在水中浸泡,谁还敢多瞧一眼男子死状更惨,仿佛在"坠河"之前,就被打断了腿脚。 一个少年花完家中所有积蓄,合葬了姐姐和心目中早已认定是姐夫的男人后,悄悄离开州城,之后一路辗转,到了书简湖地界,成了神仙府邸的杂役,没有资质修行,就连习武都不成,然后就也像当年的姐姐姐夫那般,死了。 "曾掖"站在一座已经更换了匾额的大门外。 来的路上,这位阴物就已经失魂落魄,这会儿,更是神色木然。 当年的仇怨,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还不算什么,离开客栈之前,与掌柜问路,老人唏嘘不已,说那户人家的男子,以及门派里所有耍枪弄棒的,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呐,可是偏偏好人没好命,死绝了。一个江湖门派,一百多条汉子,誓死守护咱们这座州城的一座城门,死完了之后,府上除了孩子,就几乎没有男人了。 "曾掖"满脸痛苦,蹲在地上,抱住脑袋,不断呢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陈平安蹲在一旁,哪怕"曾掖"的脸色越来越狰狞,眼神越来越阴森,陈平安依旧安安静静,只是一小口一小口,默默喝着酒。 片刻之后,"曾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呜咽起来,最后双手撑在地上,低着脑袋,大口喘气,已经哭都哭不出来。 陈平安这才开口说道:"我觉得自己最惨的时候,跟你差不多,觉得自己像狗,甚至比狗都不如,可到最后,我们还是人。" 陈平安惨然一笑,"当然了,我熬过来了,虽然不吃屎,但是走了好多的狗屎运,比你可强多了。" "曾掖"大口大口深呼吸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手,"陈先生,能不能借几口酒喝我这辈子都还没喝过酒。" 陈平安递过去养剑葫,"酒管够,就怕你酒量不行。" "曾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咳嗽不已,浑身打颤,就要递还给那个账房先生。 那人却已经双手笼袖,蹲在那儿,就像是那些个市井坊间最普通的凡俗夫子,在一个大冬天阳光和煦的日子里,晒着太阳。 他摇头道:"再喝喝看,说不定多喝几口,喝习惯了,就会知道喝酒的好了。" "曾掖"果真又喝了口酒,只是皱眉不已,擦拭嘴角后,摇头道:"还是觉得难喝。" 陈平安这才接过养剑葫,自己喝了口酒后,就轻轻别在腰间。 "曾掖"坐在地上,看了眼那座府邸,再次满脸痛苦起来,几次想要说话,又都给咽回肚子,伸手捂住脸。 陈平安转过头,问道:"怎么,是想要让我帮着记下那户人家的名字,将来举办周天大醮和水陆道场的时候,一并写上" 陈平安轻轻摇头:"我不会答应的。我会写你的名字,写上你姐姐和姐夫的名字,可是那些人的名字,我一个都不写。因为我不认识他们,但是我认识你们。" "曾掖"哽咽道:"我是不是很傻" 陈平安点头道:"傻得很。" "曾掖"抹了把脸,眼神坚定,"我这种窝囊废,哪有脸去给姐姐姐夫上坟,陈先生,回头你帮我去上香敬酒,行不行反正先前我已经与陈先生说过了那座坟墓的具体方位……我就不去了。" 陈平安轻声问道:"真想好了要知道这辈子都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曾掖"点点头,"想好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 "曾掖"突然说道:"陈先生,你能不能去上坟的时候,跟我姐姐姐夫说一声,就说你是我的朋友" 陈平安点头道:"没问题。" "曾掖"最后说他要给陈先生磕头。 陈平安不答应。 但是"曾掖"坚持要这么做,说不然他没办法安心上路。 陈平安看着这个本名"周过年"的他,怔怔无言。 ———— 大年三十这天。 州城外十数里外的一座小山坡上。 在一座小坟前,有人在上香敬酒。 那个身穿青色棉袍的外乡年轻人,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哪怕是"曾掖"要自己假装是他朋友的事情,也说了。 最后陈平安望向那座小坟包,轻声说道:"有这样的弟弟,有这样的小舅子,还有我陈平安,能有周过年这样的朋友,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 州城客栈内,夜幕深沉。 大年三十夜。 三位客人没有花钱请人做顿年夜饭,客栈掌柜便有些失落。 陈平安只是跟掌柜要了一只火炉和一袋子木炭,马笃宜和情绪低沉的曾掖,陪着陈平安坐到了子时左右。 也无围炉夜话,都没有说什么。 之后马笃宜和曾掖就返回自己的房间。 陈平安在异国他乡,独自守夜到天明。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